2016年11月11日 星期五

黑鍋教授


黑鍋教授

文/ 劉育志

「嘟…嘟…嘟…嘟…」生理監視器用穩定的節奏發出令人安心的聲響。大夥兒盯著術野,聚精會神地進行手術,準備除掉一顆肝臟腫瘤。

當外科醫師很有默契地穿線、綁線、剪線時,開刀房裡突然響起夾雜嘶吼的重金屬搖滾。我被音樂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抱歉,抱歉!那是我的手機。」實習醫師陳佑凱連忙自首。

「哇塞,你的手機鈴聲也太威了吧。」我說。

陳佑凱露出尷尬的笑容,道:「因為我昨天值班,怕自己會睡死沒接到電話,所以故意換這個音樂。」這的確是很常發生的狀況,很多人累癱了,無論坐著、站著、躺著都能呼呼大睡。

「劉醫師,張教授想找陳佑凱醫師。」接起電話的護理師芸嵐道。

我看了看時鐘,道:「好的,這台刀應該再一個小時會結束。」

芸嵐摀住話筒,小聲道:「張教授說要請陳醫師現在到病房。」

「現在…?」一般來說,我們不會臨時抽調手術台上的人力,以免影響手術進行。

「能不能請張教授先找留守病房的醫師幫忙?」陳佑凱問。

芸嵐表情很為難,道:「他要你立刻到病房。」

「好吧,你先上去處理。」我心想,也許病房有重要的事情,既然手術已經接近尾聲,少掉一個人應該沒有關係。

陳佑凱連聲抱歉,匆匆脫掉無菌手術袍後便快步走出開刀房。

約莫二十分鐘後,陳佑凱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後,問:「學長,需要再刷手上去幫忙嗎?」

「喔,你回來啦。」我很開心,「當然好啊,去刷手吧。」

把器械交給陳佑凱後,我好奇地問:「剛剛病房有急事?」

「其實是一點都不急的鳥事。」陳佑凱翻了翻白眼說:「張教授叫我去道歉。」

「道歉?出了什麼事?」我問。

「那是個急性膽囊炎的患者,上禮拜張教授替他做膽囊切除術,本來用腹腔鏡,不過因為沾黏很厲害,所以術中改為開腹手術,前前後後花了三個多小時。」陳佑凱道,「患者年紀較大,恢復較慢,一直到昨天才開始進食。本來以為快要可以出院了,偏偏今天清晨開始發燒,燒到三十九度。」

「肚子的引流管還好嗎?」

「引流管很清澈,量也漸漸減少。患者沒有痰、沒有泌尿道感染、留置針頭也沒問題,倒是肚子的傷口有點紅。」在外科,大家對術後發燒都不陌生,很清楚要做哪些檢查,一步步找出感染源。

「上午巡房的時候,學長將傷口拆開,把積在皮下脂肪層的膿水清掉。」陳佑凱道。由於膽囊發炎厲害、手術時間又長,傷口感染的機會自然比較高。不過只要妥善處理,通常都能順利恢復。

「很好,這樣處理很正確。」我點點頭表示認同。

「既然如此,幹嘛要叫你去道歉?」麻醉科醫師探過頭問。

「張教授說傷口感染是我的責任,所以得去向病人道歉。」陳佑凱聳聳肩道。

「噈!傷口感染干你什麼事啊!?」我非常訝異。在手術台上,一般是由主治醫師主刀,住院醫師擔任第一助手,實習醫師則擔任第二或第三助手。堂堂大教授竟然要求最資淺的助手承擔手術責任,實在匪夷所思。況且,牽涉膽道的手術本來就容易遭到細菌汙染,無論多麼謹慎,都有一定比例的患者會出現傷口感染,根本防不勝防。

「張教授說,你們這些實習醫師,剛到外科沒多久,肯定還不太會刷手,所以才會讓患者的傷口感染,趕快去跟人家道歉。」陳佑凱模仿張教授的口吻講話。

「什麼跟什麼呀,真是胡說八道。」我深深替陳醫師感到不平,「你真的有去道歉?」

陳佑凱沮喪地點點頭,「他帶我到病房,然後直接跟家屬說傷口感染是我的問題。」

「老張這傢伙就是改不了吃屎。」忿忿不平的住院醫師道:「病人恢復良好的時候,全都是他的功勞;病人出狀況的時候,就都是別人的錯,要嘛怪住院醫師判斷錯誤,要嘛怪護理人員粗心大意,再不然就怪麻醉科給錯劑量。無論如何他都能扯出一堆道理,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只要遇到他的病人,我們都是能閃就閃,以免惹禍上身無辜遭殃。」由於張
教授專門讓人背黑鍋,所以在江湖上也得到了「黑鍋教授」的渾號。

陳佑凱露出苦笑:「本來覺得外科很有趣,不過想到走外科後得跟這種師長打交道,我想還是算了吧。」

聽完他的遭遇,我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疾病給出的難題值得挑戰,至於怪人的無理刁難可就敬謝不敏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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