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9日 星期一

千里之外(下)


千里之外(下)

文/ 白映俞

承上集


當晚他們投宿於B&B,沈靜嵐不到九點就爬上床。睡夢中已過世的姊姊穿了一身湖水藍,神清氣爽地出現在面前。靜嵐跳起來抱著她,說:「妳看起來好棒喔!」姊姊笑笑地回答:「本來就一直都很好啊!」靜嵐用力地邊笑邊哭,因為太過驚喜而醒了過來。


靜嵐滑開手機,發現時間是半夜一點,她仍流著眼淚,但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甚至有點愉悅與滿足。



隔日早晨亞倫在民宿外頭花園找到了靜嵐:「嘿!早安。」

靜嵐還有點激動,拉著亞倫比手畫腳,費力用英文解釋前晚夢境及這幾星期來的遭遇,最後說:「我知道這是幻象,是夢,但我還是很開心,我終於看到我姊姊完好如初又自在的樣子了。」


「我相信。」亞倫拉著靜嵐坐下,說:「姊姊突然生命結束的那個時間點,讓妳也停在很糟糕的位置。蘇格蘭高地的遼闊是種救贖,妳會相信人類終結生命時,仍能走入美好自然中,妳才有機會解脫。」


靜嵐長長地吁了口氣,像是要放下所有重擔。


「妳也要相信,在我第一眼看到妳之後,就想陪著妳,也會一直陪著妳。」亞倫輕輕握住靜嵐的手,沉穩的就像石頭。


靜嵐不發一語,臉上帶著久違的平和笑容,不知怎地,她也對亞倫有種莫名的熟悉與認同,靜嵐想起過去在張愛玲小說裡讀到的:「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原來就是這種熟悉。


而且,他們不打算各自走開,彼此塵埃落定。四個月後,亞倫就向靜嵐求婚了。




聽完沈靜嵐的告白後,晨琍問:「這樣決定真的不算太過倉促?」


「我已經夠老了,只怕來不及重新開始人生呢!」地球另一端的靜嵐笑著說:「學姊,我再跟妳說件事。小時候,我姊和我被丟在阿嬤家與兩個堂哥一同長大,被唸被罵都是我們兩個女生的份,堂哥們再怎麼皮,闖多少禍都沒事。當時我姊跟我說,沒關係,我們再乖一點,阿嬤就會疼我們了。所以,我們一直努力變得很乖。」


「嗯!」林晨琍小時候也吃過不少老人家重男輕女的虧,但搞不清楚學妹為何提起這些舊帳。


「我們讀幼稚園時,我媽一直在努力生男孩。小學後我姐和我回去住家裡,那時我媽已經放棄了,但變得怨氣沖天非常負面。她開始成日逼我們,『你們兩個是女的,一定要贏別人,不要再讓我沒面子。』我姊總告訴我,我們表現再好一點,媽媽應該就會對我們好了。」靜嵐說著說著,鼻頭好似一酸,連忙忍住眼淚。


「唉!落入窠臼的女性總會讓其他女性受罪。」晨琍像是安慰又像是分析地說著:「她們喜歡生個兒子,就是因為這原本是父權社會,她們得依附到另一個能得權得勢又受自己控制的男性才覺得安穩。」


「當她們生不到男孩得不到安全感,她們反過頭摧毀女兒的人生。」靜嵐說:「我姊和我真的好努力,真的,我們一路爬到了這裡,只是姊姊卻先走一步。在收拾姊姊遺物時,我媽竟然拋下一句,『算命的說我能生四個兒子,沒想到生了妳們兩個,一個還這麼早走。』這句話對我簡直是五雷轟頂,我沒想到連在我姊身後,我媽竟還只是在乎她的不幸,盤算她的投資與損失而已。我沒辦法再與這個從來不認同我的存在的人一起生活了。」


晨琍終於懂了:「難怪當時妳曾經很猶豫,後來又突然義無反顧地出國了。」


「在蘇格蘭的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我發現人生或許沒有絕對的好或壞,只是充滿了不理性的規則和一堆不理性又懦弱的人們。過去姊姊和我還小不懂事,努力用生命去遵循別人訂下的規則,還得說服自己這是傳統。現在我夠大了,我最需要的是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沒有這些狗屁鳥蛋規則的地方過生活。我可不是被愛情沖昏頭喔!」


「蘇格蘭不會重男輕女啊?」晨琍想要緩和點情緒,故意笑著問。


「我老公不會就好囉!」靜嵐聳了聳肩,說:「這跟男女也沒關係。我想通了,不是只有血親才屬於家人,任何願意無條件愛你的人,你也願意無條件愛他,他就會是你的家人,而我想要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家人。我媽從未無條件愛我,她勉為其難地生了兩個女兒,自卑自怨自嘆,再把種種不愉快歸咎於女兒,美其名是鞭策,其實是要靠女兒做到什麼能讓她扳回點顏面的事情。我姊死後,我真的吞不下去了。」


「只能放生。」晨琍接口道,這感覺她懂,她完全懂。


螢幕那頭的沈靜嵐漾起甜美微笑:「現在是蘇格蘭的半夜,我要出門數星星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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