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1日 星期三

撞傷舌頭


撞傷舌頭

文/ 劉育志

「醫師,人家那個在痛。」女孩子是二十多歲年紀,沒施脂粉,穿著寬鬆的運動服,長頭髮灑在肩上,髮梢染成淡淡金黃,帶點兒時髦味道。她說著說著,便大大張開嘴,把舌頭向後捲起,手指還咿咿嗚嗚指著。我一時沒能搞懂她的意思,就湊近點兒去瞧。夜已深了,守在急診室裡,偶而能看看不斷手腳,不見血光的病人倒也是種平凡的幸福。

「醫師,就是舌頭下面那個…那個地方受傷了。」女孩又捲起舌頭。

靠過去仔細一看,見到舌頭下方的舌繫帶給撕裂開來,帶點兒淡淡血痕。小小一個傷口,不算嚴重。

「怎麼受傷的?」我問了,心裡頭一邊推敲。

「我…我…不小心…不小心撞到…」女孩的雙頰閃過一片紅暈,吞吞吐吐說。

「撞到?」怪怪,撞車、撞樹、撞門板的事常常發生,但是撞傷舌繫帶,可還真是頭一回聽聞。

「怎麼撞的?」我微微皺起眉,又問了一次。

「就…就……就…就不小心…」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垂在地板。看樣子是問不出什麼了。急診室裡常遭遇這般狀況,病人要嘛醉倒了、撞暈了,不省人事,沒辦法問;要嘛,便是心裏頭藏住了些什麼,言詞閃爍,不願去談。也有些人是胡說八道,杜撰捏造,鬼扯瞎說。偏偏,雖然沒辦法知曉真確的來龍去脈,卻還是得幫忙解決問題。

「醫生,這些是不是要給你們的東西?」剛踏進診間的先生說。矮壯壯的身材、平頭、背心、短褲、古銅色皮膚、精實手臂的他拿著掛號資料,遞了過來。男子的肩上掛著一只粉紅色包包,該是幫年輕女孩子提的。接過病歷後,隨手翻閱,想要尋找一些蛛絲馬跡。或許是嗅到了現場沉默的尷尬,那先生發話了:「醫生,這裡有沒有椅子,能夠先讓她休息一下?」

「喔!好啊,可以在後頭推床上休息。」我伸手往身後指了,心頭依舊納悶。

「阿蘭,來,你坐你坐,先休息一下。」男子輕聲說著,牽著女孩的手,細心地扶到床邊。放下包包後,走返回來。他用粗壯的右手臂攬住我,拉到一旁,邊走邊小小聲說:「醫生,抱歉啦,是這樣子。剛剛她在幫我…的時候…」一句話也說沒齊全,便抬起左手比畫著,試著補充。

只見他左手虛握個拳,放在半開張的嘴前面,前前後後動了幾下,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擺出一副「是男人就應該要懂」的樣子。偏偏,卻看我一臉似懂非懂,只好又繼續講:「就在那個的時候,可能是太…太…太激烈,不小心用力過頭,結果就傷到舌頭下面那個了…」

「喔!」我恍然大悟,用力點了點頭,畫面湊齊,終於好像懂了。

見到醫師終於領悟,他鬆口氣,才繼續又說:「傷到那時候,還有流血耶,不知,有沒有要緊?」

那時其實很想笑,但瞧他一臉認真,粗壯的胳臂又是攬著,當然得盡可能表現出輕描淡寫,習以為常,然後用平靜的口吻道:「喔,沒要緊啦,剛剛看過,傷口很小,擦點藥就成了,很快會好,很快會好。」

聽完說明,男子用力地攬住我的手臂,緊緊搖晃:「感謝!感謝!醫生,感謝!感謝!這樣我就放心了。以後,以後我一定會小心一點。」接過藥單後,都還不住口謝,喜孜孜模樣。直到辦完離院手續,也是這般,一個歡喜喜笑開朗,一個滿臉紅通通,低著頭走。。

瞧他們遠去,我一直都微微笑著。

「喂!劉醫師,作什麼這樣一臉神秘?」靖蕙大眼睛問著。

我揚揚眉,沒有回答,就只是微微笑,微微笑。

「喂喂喂…劉醫師,你不講清楚,我護理紀錄是要怎麼寫啊?」靖蕙還在努力追問,不死心。

「撞傷的,嗯…妳就寫撞傷的呀。」我一臉正經地講。

「啐!哪裡有人會撞傷舌繫帶的?就會瞎扯。」靖蕙翻了白眼,狠狠地瞪著。

說不得,說不得,我搖頭晃腦子,走了。遠遠還能聽到靖蕙在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哪有可能會撞傷舌繫帶?拜託…」



臺灣的病人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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