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手術扭轉鄉下小鎮命運
文/ 白映俞、劉育志
「唉呀，我的朋友，今天怎麼會有空來找我啊？」史丹利‧拜博(Stanley Biber)醫師笑著問走進診間的女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拜博醫師好。」這位女士拉椅子坐了下來，有點侷促地道：「上次那位兔唇的孩子，經過你的手術後，現在看起來可是俊俏的很呢！」原來，這位女士是名社工，有時會轉介個案來讓拜博醫師開刀，兩人早已熟識，她對拜博醫師的手術技術相當推崇的。
「這次…」女士小心翼翼地詢問著：「是我自己想要開個刀，你願意幫我嗎？」
拜博醫師爽快地回答：「當然沒問題！你要開什麼刀？」
女士吸了口氣，緩緩地說：「我需要做變性手術。」
「那是什麼？」拜博醫師一臉愕然。
「其實，我是個男的。」女士說。
拜博醫師從來不知道眼前這位認識已久的老朋友，竟然會是男兒身。雖然舊有的認知受到衝擊，但從韓戰退役的拜博醫師自認沒有什麼手術難得倒他，想了幾秒鐘，馬上回答：「好，我幫你做手術，不過我得準備一下。下次你來的時候我們再敲定手術時間。」
變性手術的緣起
這是發生在1969年美國科羅拉多州(Colorado)一個小鎮的真實故事。這個小鎮名為特立尼達(Trinidad)，僅有數千位居民，過去曾以煤礦為主要產業。聖洛菲爾山醫院 (Mt. San Rafael Hospital)是鎮上唯一的醫院，醫院設有70個床位，大部分是慢性照護的老人，其中只有25床是急性病床。
拜博醫生畢業於愛荷華大學醫學院，甫出道就投身軍旅，成為韓戰中外科行動軍醫院(Mobile Army Surgical Hospital，簡稱MASH)的主要外科醫師。戰爭的磨練讓身高不到160公分的拜博醫生變成了一個硬漢，曾經創下連開37台手術的驚人紀錄。（開完第37台手術後，體力透支的拜博醫師就暈了過去。）
韓戰結束後，拜博醫師四處找工作，後來聽聞聖洛菲爾山醫院缺外科人手，就搬到此處成為當地唯一的外科醫師。本來，他只打算待個一、兩年，等找到其他的醫院，就要離開。沒想到，洛磯山脈下的小鎮風光讓拜博醫師著迷，他還在小鎮東邊買了個牧場。而且，拜博醫師總想到，如果他離開了，那這幾千位居民生病需要開刀時，到底要找誰幫忙呢？於是他決定留下來幫助病患，各種手術都開，拜博醫師因此成為小鎮上的名人。居民知道，不管要開什麼刀，去找拜博醫師就對了。
所以雖然從未聽聞過變性手術，但是當社工透露自己是男兒身想要變性時，拜博醫師卻也沒打算拒絕。他說：「人家把這麼重大的事情託付給我，我得好好研究怎麼做才行啊。」
第一樁變性手術
拜博醫師寫信給當時美國醫院的龍頭，約翰‧霍普金斯醫院(Johns Hopkins Hospital)，他們在1966年剛完成全美國第一例完全變性手術。拜博醫師向約翰‧霍普金斯醫院討來了手術記錄，自己先根據手術記錄單推敲一番，後來還與當初主刀的醫師通電話討論。在腦海裡反覆演練之後，拜博醫師於1969年在聖洛菲爾山醫院進行了第一個變性手術。
後來回想起那場手術，拜博醫師總是帶著苦笑，說：「手術不困難，只是當手術完成時，我自己對那個（指重建後的陰道）的外觀實在很不滿意。」不過，順利從「他」變成「她」的社工本人可是相當滿意，她告訴拜博醫師：「你幫我重建的陰道，是有『功能』的呢！謝謝你，我對現在的性生活十分滿意。」
聽到病患的感謝，拜博醫師本來以為自己只是又征服了一項手術。沒想到，變性成功的社工替拜博醫師大肆宣傳，消息也漸漸傳開了。在1970年代，願意做、且會做變性手術的外科醫師可說是少之又少，但變性手術的需求量卻比想像中還要多的多。因此，愈來愈多想要變性的人們湧進特立尼達小鎮，找拜博醫師動手術。但是，畢竟聖洛菲爾山醫院是教會醫院，醫院高層都是修女，剛開始拜博醫師還有點為難，不太敢讓修女們知道自己進行這樣的手術，甚至刻意隱藏這些人的病歷和手術紀錄。
不過，來求診的人實在太多了，想要藏也藏不了。拜博醫師於是向醫院分析，因為一般保險並不會給付變性手術，想要開刀的人都得付現金，更何況手術費用並不便宜，如此一來可以讓這間小小醫院獲利大增。另外，想要變性的人前往特立尼達小鎮開刀時，還會拉上幾個親朋好友陪伴，而這些人至少會入住旅館七、八天以上，對煤礦業正逐漸蕭條的特立尼達小鎮來說，能增加不少旅宿業收入，更是件好事。
醫院的高層打了打算盤，同意了拜博醫師的說法，拜博醫師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實行變性手術。雖然，愛開刀的拜博醫師依舊是來者不拒，什麼刀都開，但是找他開刀的人逐漸一面倒地轉為想要變性的族群。拜博醫師的行程滿檔，有時候一天得排上四台變性手術，30年下來，拜博醫師個人累計開了5,800台變性手術，是美國紀錄保持人。
鄉下小鎮轉型為「世界變性手術之都」
拜博醫師絕大部分的患者是想要從男生變成女生，當然，拜博醫師也會實行女變男的手術。拜博醫師曾經把來自喬治亞州的「三兄弟」，變成「三姊妹」；也曾經把一個體重250磅的橄欖球後衛變成女生；年紀最老的患者是一位84歲的火車技師，也要求要從男生變成女生。
拜博醫師回憶，他曾有個病患從男生變女生之後，順利結婚，嫁給了一位婦產科醫師，而病患的老公從未發覺老婆曾是男兒身，可見變性手術之成功。拜博醫師的服務還遍及影星、法官、政治人物，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行各業都有。特立尼達小鎮也因為變性手術爆紅，從此有了「世界變性手術之都」(Sex Change Capital of the World)的響亮名號；甚至在當時，「我要去特立尼達小鎮旅遊」一詞，就是「我要去做變性手術」的委婉說法。
隻手改變特立尼達小鎮命運的拜博醫師直到高齡80歲時依舊生龍活虎，熱愛著開刀這檔事。可惜，保險公司並不會優惠改變城市命運的重要人物，在2003年時，他們向拜博醫師要求每年30萬美元的天價保費。（少數美國的州政府規定，醫師一定要先有「醫療糾紛保險」才能執業。科羅拉多州正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說，服務廣大民眾的外科醫師，一年要先繳交接近新台幣一千萬元的保險費，才能夠合法地去幫病人開刀。
繳不起保費的拜博醫師別無他法，只能無奈地任由衛生當局勒令歇業。可是，這樣一來，那些想要變性的人，到底該何去何從呢？再者，特立尼達小鎮「世界變性手術之都」的名號如此響亮，說不做，就不做，這樣子醫院和旅宿業的收入該怎麼辦呢？
變性手術醫師的傳人
因此，拜博醫師從美國西雅圖網羅到瑪西‧鮑爾(Marci Bowers)醫師，繼承變性手術的事業。45歲的瑪西醫師是位傑出的婦產科醫師，曾經接生超過兩千個嬰兒，還被評選為2002-2003年的「全美百大良醫」。身為成功的婦產科醫師，年紀也不小了，為什麼瑪西醫師要放棄聲名遠播的婦產科專業，從西雅圖大城轉到特立尼達小鎮，重新學習變性手術的技巧呢？
因為瑪西醫師從前的名字不是瑪西‧鮑爾，而是馬克‧鮑爾(Mark Bowers)。是的，你猜對了，瑪西醫師自己就是變性人。
瑪西醫師從19歲開始，就有從男變女的強烈慾望，可惜在當時，純粹變性手術的費用高達兩萬美元，如果還要再加上其他許多部位的整形手術，加總的手術費用會高達十萬美元（將近台幣300萬元）。因為家人不支持，他自己當然湊不出手術費用，因而作罷。之後，瑪西醫師從醫學院畢業，成為婦產科醫師，也娶了妻子，生下三個小孩。然而，瑪西醫師依舊強烈地希望自己能夠變成女生。最後，瑪西醫師湊足了變性手術的費用，並獲得妻子的首肯，於是在39歲那年從男生成為女生。
變成女生後，瑪西醫師和妻子的關係仍然相當良好，情同姊妹，他們維持著法律上的婚姻關係，共同撫養著三個小孩。不過，瑪西醫師的同事可就沒這麼寬容溫馨，使得瑪西醫師在重啟婦產科事業時嚐到不少苦頭。對此，瑪西醫師表示：「變性這條路就好像企圖踩著蓮花葉走過蓮花池一般。每一步，你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就等著掉進池子裡弄得滿身汙泥。變性手術會花你很多錢，並用光你的勇氣，因此需要縝密的計畫才能行事。」
當瑪西醫師聽聞美國變性達人拜博醫師無法執業之後，她沒有思考多久，就答應拜博醫師的邀約，動身前往特立尼達小鎮，向拜博醫師學習變性手術的技巧，成為聖洛菲爾山醫院的新任變性手術醫師。
因為了解，更能講求細節
身為一位曾經歷跨越性別的人，瑪西醫師從不企圖隱瞞這樣的過去，反而會以過來人的身分，熱切地為病患服務。在手術上，瑪西醫師會更加注意到許多細節，讓變性手術不僅只有改變「外觀」，還會講求「功能」。病人對她的評語都相當好：「她是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線的。」「因為她是我們的一份子，為了我們，她絕對會盡力做到最好。」「我們非常信任瑪西醫師。」
瑪西醫師知道，這些經歷變性手術的人，在變性後不僅可能丟了工作，還可能會遭到親朋好友的遺棄。因此，瑪西醫師也成立支持團體，在過渡時期輔導變性人。瑪西醫師四處演講，甚至還參與過一次CSI犯罪現場的演出，為的就是替變性人發聲、爭取認同及支持。
從不喊累的瑪西醫師說：「我真的很高興我幫得上忙。」瑪西醫師在聖洛菲爾山醫院時，一年完成130台以上的變性手術，至少為醫院帶來1,600萬美元的手術收入，也帶動了周邊旅宿業的經濟效益。
至於拜博醫師，他對於被勒令停業這件事相當不滿意。被迫退休的拜博醫師於是勤於牧場的工作，用行動證明自己身體硬朗的很，在特立尼達小鎮上常會看到他趕著牛群的身影。然而，因為拜博醫師的不服老，在冬天硬是親自趕著牛群到隔壁城鎮兜售，途中染上了肺炎，於2006年因肺炎併發症而去世。
2010年12月瑪西醫師離開科羅拉多州，轉往加州的醫院，繼續為有變性手術需求的人服務。特立尼達小鎮那「世界變性手術之都」的響亮名號，或許會逐漸被世人淡忘。然而被稱為「變性手術醫師中的搖滾巨星」的瑪西醫師表示，她身為唯一一位具有變性人身分的變性手術醫師，絕對會繼續堅守著工作崗位，為更多人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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