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6日 星期六

嫁不掉的女生


嫁不掉的女生

文/ 白映俞

親愛的白映俞醫師,您好:
非常感謝您對家父的關懷與照顧,為了想進一步了解家父的病情與治療方式,能否邀請您吃個晚餐?我會在台灣停留兩個禮拜,手機號碼是0939OOOXXX。這是我上個禮拜出差帶回來的明信片,希望您會喜歡。


誠摯的Peter 敬上

和我同組當實習醫師的小吉用非常矯情、做作、而且討打的語調,眉開眼笑地唸著手中的明信片。唸到屬名的時候,還刻意地揚起尾音。

正坐在電腦前繕寫病歷的我跳了起來,一把搶過明信片,「你很無聊耶!這是什麼鬼啊?」

「就仰慕者送來的邀請函啊。」

那是一張印著雪梨港的明信片,湛藍晴空襯托著白色的歌劇院,相當搶眼,我一臉困惑:「Peter?」

「好像是住在頭等房那個病人的家屬,他把明信片交給主護,我當然就義不容辭地送進來了囉。」小吉得意地說。

小吉口中的頭等房病人,是一位嚴重下背痛又步態不穩的老先生。這位老先生住院的第一天,就由看護陪伴。老先生除了腰部椎間盤突出之外,還有重聽、失智和帕金森氏症等問題,所以對答幾乎都是雞同鴨講。住院兩天之後才終於有家屬出現,根據主護的消息指出,這位是獨子,長年居住在美國。

聽到小吉的嚷嚷之後,同學們就像群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聚了過來。

阿茂仔細端詳著明信片上的筆跡,「字寫得還不錯嘛,這是什麼人物啊?」

我稍稍回想稍早之前短暫的交手經驗,依稀記得桌上擺了筆記型電腦和商業周刊,和「生意人,很忙」的形象頗為符合,我說:「就瘦瘦的,斯斯文文,講話也很客氣。」

「我知道,從這封信看起來,這位Peter先生姓『高』對不對?」阿茂煞有其事地問。

「對!一定姓高!」小吉肯定地點點頭。

「你又知道了?」我狐疑地望著他們,而一隻手在醫師服口袋裡掏啊掏著,想要找出病人名單確認頭等房老先生的姓氏。

「我們不但知道他的姓,連名字都曉得。」小吉故弄玄虛地講,讓我一時也弄不懂他們在玩什麼把戲。

看我一臉迷惑,阿茂得意洋洋地公布答案:「他肯定就是鼎鼎有名的『高富帥』,高先生!」

「噈!胡說八道!」我伸手把明信片搶了回來。

「病人幾歲啊?」小吉突然問。

「86歲。」雖然我無法背出所有病人的姓名,但對年紀一定要搞得非常清楚。

「那這個想約你的男人幾歲?」

「天曉得耶…」我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大概是在三、四十歲之間吧。啊,不要問我這個,我又不太會看男生的年紀。」

「唉,小姐,他爸爸86歲,我想他應該不會年輕到哪裡去吧。」

「嘖嘖嘖…老大不小的中年人竟然想誘拐我們班的小妹妹…」阿茂邪邪地說。

「喂!不要講那麼難聽好不好,人家只是寫說要吃個飯,就被你們講成這樣,很缺德耶。」

「嘿嘿!我看是你好傻、好天真。」小吉道:「一個七老八十的阿爸住院要開刀,好不容易從美國飛回來的兒子竟然是計畫約剛見過面的年輕女醫師吃飯!?你還真的以為是要討論病情喔。」

「對咩!是有誰會想要在餐廳裡學怎麼判讀核磁共振呀?餐桌上只會有脫光光且煮熟的仔豬而已。」阿茂冷冷地說:「再說,如果真心想要了解病情,應該找主治醫師,不是找個嫩到爆炸的實習醫師啊。」

「對啊,我才不相信他會想跟你們那個禿頭、愛抽菸又有啤酒肚的主治醫師吃飯咧。」蟾蜍哥也加入戰局,毫不留情地調侃。

「還有,妳應該要去調查一下,看他在美國有幾個前妻、幾個老婆、還有幾個小孩。」

「是啊,千萬不要讓人家覺得台妹好騙,隨便唬弄幾句就能到手。一定要用生命維護台妹的尊嚴啊!」小吉握拳說話的表情真是非常欠打。

「喂,什麼台妹?!」我挑了挑眉毛,反擊說:「你們這群無聊男生就是見不得人家好,看人家又高又帥,口袋又有點銀子,你們嘴巴就扭到了,全都是狗嘴吐大便。」

「哎呀,台妹你聽我說!」阿茂拍拍我的肩膀說。

我用銳利的眼神射向他,他才趕緊改口:「啊,不對,我說的是同學…你千萬要記得我的勸告,在答應傳說中的『高富帥先生』邀約之前,請記得確定他是不是一個有家室的無聊男子,OK?」

「哼!我又沒有說要去!」我舉起手中的病歷夾,虛張聲勢地瞪著他們。

「哎呀!白醫師生氣了,我們趕快閉嘴。」

「對對對,不要再逗人家了,大家認真寫病歷去。」

這幾個貧嘴的活寶捧著病歷坐了下來,可是嘴裡依舊一搭一唱。

「我看歹年冬真是多小人。明明是老爸要開刀,兒子竟然還在釣女醫師。」

「就是嘛!有夠糟糕的啦。」

「唉…希望我們冰雪聰明的同學不會天真地跑去當傻妞啊。」

「對啊,那樣以後想要開同學會還得跑到美國去,很麻煩的耶。」

「還去美國咧!我看是別肖想那麼多,依照慣例這種劇情的發展,通常都是拐上了床、搞大了肚子之後,人就落跑。標準的『孩子留給你,美國我自己去』!」

「嗯,這樣說很有可能喔,最後還會順便把老爸丟給你照顧,一舉兩得耶!」

「哇塞,那不就連請看護的錢都省下來了,這麼專業又免費的看護可是不好找啊!」

「最慘的是,可能還會被遠在美國的元配寄律師函,控告妨礙家庭呢。」

本來我還打算把病歷寫完,但是聽他們再這樣扯下去,都可以當編劇了。我嘴裡嘟噥著,離開會議室。

後來老先生如期地接受手術,但是由於年紀太大,術後的恢復很不順利,在加護病房住了好些時候,因為無法脫離呼吸器,不得已還做了個氣切造口。

那位又高又帥、文質彬彬的兒子當然是回美國去了。好不容易老先生捱到了出院,卻也只能由社工出面,幫忙找個安養中心安置老先生。

越洋電話裡,兒子說,親戚全都在美國,沒有人可以幫忙,而他的工作忙碌脫不了身,不過錢一定會匯回來,請醫院處理就行了。

至於台妹在下我,當然沒有出席「討論病情的晚餐約會」。從實習醫師到住院醫師,雖然幾乎每一天都耗在醫院裡,但是類似的搭訕就再也沒也發生過。但是「嫁不嫁得掉」對當時的我而言,一直都不是考慮的問題,那時的我只覺得自己還很年輕,還擁有幾乎無限的青春。




作者:白映俞     出版社:貓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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