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1日 星期二

黑珍珠阿雪

    

黑珍珠阿雪  

 文/ 胡祐寧



這株植物我叫它阿雪,是四年多前買回家的,賣它的人說它是黑珍珠。

買它的時候我剛失去我醫療生涯的第一個病人,那是我實習醫師快當完的時候。

那個病人生了一種白血病,最後死於敗血症。

在他心跳停止之前,我趴在病床的欄杆上,靠在病人耳邊問他:「讓你回家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

他的妻子在帶他離開醫院之前送給我一盒櫻桃,謝謝我照顧她先生。

我很難過,總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帶給病人什麼幫助。

所以那天下班之後我就去買了一束漂亮的花,還有旁邊那株小阿雪;企圖要告訴自己,美麗的花會謝,但是生命會生生不息。



阿雪就這樣在宿舍的窗台上陪了我四年多,它的成長發展就與我後續的醫療生涯(或者說是這幾年的醫療環境)相去無幾。

它一直生活在沒有新鮮空氣的宿舍裡,隔著玻璃看著外頭的太陽,翠綠的顏色一點一滴地在褪;有些日子我忙碌了沒空把它轉一轉方向,因為向光性的關係它就長歪了。

又有些日子我忙碌了沒空給它澆一澆水,它的翠綠又褪了些色,開始有些枝微末節的乾枯,但還是好好地活著,繼續歪歪扭扭地長著;我看著它興味盎然地歪七扭八,想想原來不常澆水也能活嘛,那麼以後也不需要這麼常理會。

後來阿雪的乾枯範圍越來越大,取而代之的是從土裡長出的雜草,茂盛翠綠得好像它們才是主角;我於是拿剪刀把阿雪乾枯的範圍都剪了,雜草隨便拔個幾根,想說這樣我也算是很照顧植物了。

然後我愈發地忙了。

終於有天,我發現阿雪一直在乾枯,雜草一直在肆虐,我澆的水應該都是雜草喝得多,阿雪喝得少。

於是我決定認真地來拔雜草,但是一拉起雜草,赫然發現阿雪的根已經幾近乾枯,鬆鬆散散地抓不住小盆子內的土,輕輕一扯就會整株離土;而雜草的根牢牢實實地埋藏在土裡,成長茁壯。

於是我決定放棄阿雪。

我不再澆水,也不再拔雜草。

我想,就讓它這樣去吧,反正我也救不了它了,等它死後我找個垃圾桶把它連小盆子一起丟了,再也看不見、再也不會掛念。

於是在某個日子的清晨,我看見它整株乾枯。

阿雪死去的那一日夜裡,我又失去了一個病人。

他也生了一種我始終搞不懂的白血病,最後一樣死於敗血症。

這是一個即使在死亡邊緣也會吵著要吃冰棒的年輕男性,那晚他插著氣管內管,最後一次跟我揮手想講話,我皺著眉要他安靜不要亂動,要他配合治療。

幾小時後他的心跳慢了下來,血壓變成一條平直的線。

我來不及問他,讓他回家好不好,吃冰棒好不好。

美麗的花會謝,但是生命會生生不息。

只是已然不是原本那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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